中華民國的結局
是天理也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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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日的後續是什麼?辛亥革命之後發生了什麼?
以下摘自內文:
一九一一年十月十四日,辛亥革命發生後第四天,一名路透社的記者來到辛亥革命的起源地湖北武昌,發現滿地都是滿人的屍體。如果那是清帝國的官兵屍體那就算了,偏偏一堆都是無辜婦孺的屍體。基本上這就是場無差別的種族屠殺,對,就是像盧安達大屠殺那類的事情。你覺得這個時候你分得出誰是「正義之師」誰是「革命先烈」嗎?你覺得殺婦女與小孩的人,他們的革命理念是什麼?還有那個「鐵拳無敵孫中山」當時人在哪?(當時他人在美國打工端盤子,看到報紙才知道武昌新軍叛變。)不要跟我說清帝國曾經對漢人平民「嘉定三屠」與「揚州十日屠」,所以現在屠回來剛剛好,你知道你自己在講什麼東西嗎?
美國歷史學者路康樂(Edward J. M. Rhoads)在他的著作「滿與漢︰清末民初的族群關係與政治權力(1861—1928)」提到一段歷史記錄:「一個將要被殺害的旗人婦女可憐的哀求:『我們是無罪的,我們也憎恨我們的祖先,因為他們虐待漢人』,另一位老夫人哀求:『殺死我們這些沒用的婦女和孩子,你們能得到什麼呢?為什麼不釋放我們以顯示你們的寬宏大量呢?』士兵們雖然有所觸動,但不敢回應,還是將她們殺死了。」
https://www.facebook.com/EOSMOVIE/posts/10157142901486058
台灣人,你真的知道「雙十節」是什麼嗎?
十月十日雙十節,很多台灣人想到這個日子,腦中就會自動跳出「四海同心、薄海歡騰」的意象,要不然就是想到「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創建了中華民國」的國立編譯館洗腦金句。但是台灣人,你真的知道一百多年前發生在中國的辛亥革命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資深影評李幼新的外婆是南京人,他的外婆曾經目睹中華民國誕生,他外婆說當時革命黨進到南京,要人數數字,「一二三四五六」的「六」用江蘇話說成「ㄌㄛ」,是漢人,不殺。唸成「ㄌㄧㄡˋ」的,是滿人,一刀砍下,人頭落地。很多台灣人都不知道你現在發音的「標準國語」(Mandarin Chinese),在辛亥革命的時候,聽到是要被革命黨人當街砍殺的。孫文喊的「驅逐韃虜」就是呼喚種族屠殺的口號。所以李幼新才在「破報」上說:「把反清復明與國民黨建國當成聖戰救國救民,你別傻了!」
李幼新外婆所見到的狀況,就是大多數清國老百姓在當時所見到的「中華民國開國實況」。你一定會說,革命就是要殺人啊!那我問你,你有沒有想過革命該殺的是哪些人呢?你覺得十月十日的辛亥革命就只是殺了那些「腐敗的滿清政府官兵」,然後「革命先賢建立了中華民國」那樣地單純嗎?
中國國民黨給你洗腦的歷史課本通常都只會講前半段,後半段卻不會跟你講。就像中國國民黨只會跟你說八百壯士四行倉庫熱血送國旗的楊惠敏愛國故事,卻不會跟你講楊惠敏送完中華民國國旗之後,因為無辜捲入國民黨特務頭子戴笠的戀情,而被國民黨以日本間諜與共產黨的罪名抓去關了四年黑牢,楊惠敏從此以後超級痛恨國民黨,連事後國民黨想要補償楊惠敏都被她拒絕。這就是「八百壯士」這部電影的真正隱藏版結局。(DVD跟藍光片都不會收錄,你別找了。)
那你想知道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辛亥革命發生之後的隱藏版結局嗎?
一九一一年十月十四日,辛亥革命發生後第四天,一名路透社的記者來到辛亥革命的起源地湖北武昌,發現滿地都是滿人的屍體。如果那是清帝國的官兵屍體那就算了,偏偏一堆都是無辜婦孺的屍體。基本上這就是場無差別的種族屠殺,對,就是像盧安達大屠殺那類的事情。你覺得這個時候你分得出誰是「正義之師」誰是「革命先烈」嗎?你覺得殺婦女與小孩的人,他們的革命理念是什麼?還有那個「鐵拳無敵孫中山」當時人在哪?(當時他人在美國打工端盤子,看到報紙才知道武昌新軍叛變。)不要跟我說清帝國曾經對漢人平民「嘉定三屠」與「揚州十日屠」,所以現在屠回來剛剛好,你知道你自己在講什麼東西嗎?
美國歷史學者路康樂(Edward J. M. Rhoads)在他的著作「滿與漢︰清末民初的族群關係與政治權力(1861—1928)」提到一段歷史記錄:「一個將要被殺害的旗人婦女可憐的哀求:『我們是無罪的,我們也憎恨我們的祖先,因為他們虐待漢人』,另一位老夫人哀求:『殺死我們這些沒用的婦女和孩子,你們能得到什麼呢?為什麼不釋放我們以顯示你們的寬宏大量呢?』士兵們雖然有所觸動,但不敢回應,還是將她們殺死了。」
路康樂也提到革命黨進入武昌之後,當地旗兵雖然沒有抵抗,但是革命黨通通把他們抓去殺了。而且革命黨人還會在街頭隨機把長得像滿人的叫下來,命令他們念出數字六六六,若有滿人口音,把六念成「ㄌㄧㄡˋ」,就會立刻被抓去處決。(這段美國歷史學者的敘述雷同於前述李幼新外婆所形容的狀況。)
美國著名漢學家,同時也是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的現代中國史教授周錫瑞(Joseph W. Esherick)對於辛亥革命有著這樣的看法:「那差不多就是屠殺。... 如果旗兵被殺是因為他們具有潛在危險的話,那麽殺害婦孺似乎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辛亥革命發起之後,漢人殺滿人殺到眼紅,滿人也對起義的漢人進行屠殺,中國文學家沈從文在「辛亥革命的一課」描述了他小時候在家鄉湖南湘西鳳凰縣目睹的辛亥年慘狀:「一有機會就常常到城頭上去看對河殺頭...與其他小孩比賽眼力,一二三四計數那一片死屍的數目...」是啊,這才是辛亥年「光輝十月」的中國人日常,也是往後半世紀的中國人日常。辛亥革命的發起地武昌更是殺到滿街屍體,外國領事館甚至得出面向新成立的湖北軍政府干預才能避免更多無辜民眾遭到濫殺。
中國各大城市,包括西安、荊州、杭州、廣州、南京的滿人居住城鎮都遭到全面式的種族屠殺。杭州與河南被砍下的滿人頭顱,把各村的井桶裝得滿滿的。許多原是長期大量駐紮數萬旗兵的區域被殺得乾乾淨淨,廣州三萬旗兵,被殺到只剩一千餘名。許多滿人家族,見到革命軍殺來,知道對方一定不留活口,乾脆全家服毒自殺。最慘的就是滿人婦女,除了她們的服飾與漢人不同之外,最明顯的就是她們不像漢人有纏足傳統,一雙大腳馬上就會被認出,很快就會成為被凌辱、綁架與殺害的目標。有的滿人家族就趕快把幼小的女孩送去纏足,想要裝成漢人女子的樣子,結果痛得小女孩哇哇大叫。
以被屠殺最慘烈的西安城為例,英國傳教士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在「親歷晚清四十五年」的回憶錄中說道:「1911年10月22日,陜西首府西安爆發瞭可怕的流血事件,一萬五千名滿族人(有男人、女人還有孩子都被屠殺)。」陜西的革命黨事後也承認,攻破西安滿城後,戰鬥隊伍分成小隊在城內逐巷逐院進行搜索戰,在此其間,一些士兵和領隊官殺死一些不必要殺死的旗兵和家屬。
另外一個名為凱特的英國傳教士也描述過西安城的慘狀。西安城的滿人城被攻破之後,革命軍衝入城之後,無論長幼,男女,甚至小孩子,通通被殺,房子被燒光搶光,那些希望躲過這場風暴的人最終也被迫露臉。革命軍在一堵矮墻後,放了一把無情的大火,把滿人城焚燒殆盡。那些試圖逃出來並進入漢人城鎮的滿人,一出現在大門,就被砍倒在地。殘酷的無差別屠殺導致不下萬人的死亡,也造成多名無辜的外國僑民被殺。存活下來的人,有錢人被敲詐,小女孩被綁到富人家做婢女,年輕的婦女則被迫成為窮苦漢人士兵的妻子,其他的人都被驅逐出西安。
當然革命黨人中也還有部分保有人性者,時任江蘇監察使的嚴庄,在西安看見旗人的小孩,拿了刀砍了四五下,小孩子沒死,嚴庄心軟放下刀,結果回去還被陝西革命黨人笑他軟弱無用。也有一些參與革命的成員對於屠殺滿族很不以為然,當時的革命團體共進會會員郭寄生事後曾經回憶:「我曾在街上親見便衣數人,手持雪亮大刀追殺旗籍婦孺事情,力言革命宗旨主要在推翻清廷政權,挽救危亡,若任意殺戮,甚至婦孺不免。此則暴徒行為,不但為國際上所反對,且必定惹起種族仇恨。」只可惜在中國的醬缸政治文化中理性的人終究難成主流,多的是開口閉口皆曰殺者,動不動就想當槍決可也的「判官爵德」。
中國社會黨的創始人江亢虎,也對武昌起義革命軍寫了一封公開信,信中對辛亥革命引發的種族屠殺提出了針貶,內容提及:「種族革命,有悖於人道,易失民心,並且與自由平等博愛的民主共和精髓相牴牾﹔以復仇為義,冤冤相報,本為大謬,也容易引起外人干涉,導致瓜分慘禍。」
好啦,江亢虎這封仗義執言的媒體投書,沒有上海的報社敢幫他刊登,最後只剩一間「天鐸報」願意幫他匿名刊登。不刊還好,一刊一堆革命黨軍來函痛罵,還有一堆寫給江亢虎的匿名警告信,痛罵他「倡邪說以媚滿奴,疑亂軍心,當膺顯戮」,還用「漢奸」、「滿奴」的字眼痛罵江亢虎,只差沒罵他是滿清鬼子跟旗民餘孽,甚至還有人宣稱要用炸彈炸死他。你看中國人是不是徹底沒救,一百多年來幾乎都沒什麼變過。
中華民國創立時的血洗式種族屠殺把一堆滿族給嚇死了,許多滿人不得不隱瞞自己的身分與姓名,甚至遠離家鄉,直到死前才敢承認滿人身分。滿族人唐日新日後還寫了一首詩來表述辛亥種族屠殺的恐懼:「自從民元到如今,民族沈怨似海深。旗族傷殘如草棺,誰敢自言滿洲人。」這場中華民國開國屠殺把滿人殺得消聲匿跡之後,再來跟他們講五族共和一家人,漢滿蒙回藏苗傜,一起開心來合照,雙十國慶闔家歡,你覺得他們笑得出來嗎?看完這一整系列的辛亥屠殺,你還覺得這十月過得很光輝嗎?
就這樣,中華民國就在種族大屠殺的不祥開端中誕生啦。中國人向來習慣以濫殺來「解決問題」的無腦慣性也註定了它接下來將歷經長期自相屠戮的悲慘輪迴。許多參與中華民國開國的「先賢先烈」,在接下來的五十年,不是死於孫文一幫指使的黑道追殺、黨眾互鬥、中原大戰的軍閥互殺、蔣介石的特務暗殺,就是死於國共內戰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的鎮反與鬥爭運動當中。中國人最愛講「成王敗寇」,結果通通都是寇,然後個個都以為自己是王。
你可以說參與這場開國無差別種族屠殺的中國「革命先烈」並不代表其他所有志在革命的中國人;你也可以說革命軍組成份子複雜,總是少不了失去控制的混亂與失去人性的濫殺;你甚至可以跟我論辯說不應該用現代的人道主義立場去質疑前現代的屠殺,畢竟那是個你不砍他頭,他就砍你頭的時代,但是中華民國為了宣傳辛亥革命與雙十國慶的正當性,長期以來都一直刻意隱瞞這段血腥的種族屠殺史。你覺得這樣對嗎?
好啦,我講了那麼多,最後問你一句話,台灣人既然要慶祝十月十日辛亥革命,那你台灣人要不要對從辛亥革命演變成滿人種族屠殺的歷史事件真相來進行檢討、負責、道歉與賠償啊?要不要成立「辛亥屠殺無辜滿人受害者真相調查委員會」啊,然後再從台灣人的稅金中編預算撥款賠償受害滿人與其後裔啊?搞不好金溥聰跟關中還可以拿到賠償金哩。你腦中是不是馬上爆出「幹!這干我屁事」的句子啊。
這就對啦!十月十日的辛亥革命,干台灣人屁事!你可以期待與支持台灣鄰近的國家施行民主與享有自由,但是沒事不要去湊中國的熱鬧與醬缸,把鄰國的招牌與恩怨扛到自己的身上。中國人這一長串淵遠流長的濫殺政治包袱,你台灣人擔得起嗎?台灣人被當成鍾無艷這麼久還當不夠啊你?中國民主要你台灣人來拼,中國革命要你台灣人來坦,中國開國要你台灣人來慶祝,中國內戰還要你台灣人來參一腳,盧小夠了沒。給我閃到旁邊去吃冰淇淋,好嗎?
延伸閱讀:一九一一年的台灣頭條新聞前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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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 領事館 怎麼 上去 在 黃之鋒 Joshua Wong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專訪黃之鋒:國際攬炒加速,如何在大國角力下謀香港利益?】
「要讓香港成為全球外交政策中必然要面對的課題,如果香港不成為新冷戰下各國來使用的槓桿,那香港得到的會更少。」
#睇完呢篇訪問你就會明我呢個星期諗乜
(對 #國際戰線 來說,這個多星期,大概十天的港美關系動盪,香港重回全球焦點,回望好像漫長得像幾個月的時間。
如何在步步為營的氛圍當中,迎接、迎戰甚至擋得下國安法,也許是所有從政者亦難以回應的命題 —— 但政治工作就是實踐的過程吧。
感謝端傳媒記者的整理訪談,能把眾志國際線勾勒得那麼具體,運籌帷幄說得易,但如何逐步逐步,向理想邁進,我們仍是末敢言退。
最後,呼籲各位支持願意撰寫深度長訪,把這個時代與政局難被主流傳統傳媒所涉獵,甚至命中核心的問題挖出來寫成報道,請多多支持Initium Media 端傳媒:https://theinitium.com/subscription/offers/)
#眾志國際連結
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到,香港正在面對決定性時刻。在黃之鋒看來,這是一場show hand,牌局早已打開,各方盡情曬冷,大量籌碼「唰」的拋出,或虛或實,一時看不清。(註:show hand是一種牌局遊戲,其中可將手上全部籌碼都作為賭注,一局定生死,即曬冷。)
5月28日,全國人大在公布港版「國安法」消息一週之後迅速通過了法案,但執行細節仍未公開;香港時間30日凌晨三點,特朗普召開白宮記者會,直言香港已面臨一國一制,將開始採取措施取消美國給予香港的優惠待遇。「我今天宣布的將影響我們與香港簽訂的所有協議,從引渡條約到出口管制和技術。我們將採取行動,取消香港作為與中國其他地區分開的關稅和旅行的優惠待遇。」特朗普說。雖然他並未表明具體時間表,但消息震撼香港,大量市民凌晨時分收看白宮記者會的直播,有聲音指香港已經很差,不如擁抱攬炒,也有人擔心實際影響,香港會不會在中美拉扯下利益受創。
「我相信好多香港人昨晚都第一次感受到,大國角力是真的會影響香港人的命運,」30日早上,黃之鋒對端傳媒說,他認為這一記者會標誌著「全新的港美關係」,「想不到會在一個白宮記者會聽到總統說現在已經是一國一制」。他說也留意到特朗普並未明言措施什麼時候會執行,「特朗普和北京在拉鋸,你現在也不知道國安法會如何執行」。他今年23歲,從社運街頭到議會選戰再轉戰國際遊說,從政已將近10年,目前是政黨香港眾志的秘書長。
某程度上,這是黃之鋒想像之中的「國際攬炒」,不過一切更快、更狠,棋步亦不一樣。兩個月前,他投書《明報》論述如何以「國際攬炒」應對今年9月民主派一旦奪得過半議席之後的局面——屆時北京很可能推翻選舉結果,成立臨時立法會,而民主派則可以憑藉過半數的民意,以「中港命脈的獨立關稅區」在國際上作籌碼,「把選舉戰線和國際戰線連結起來反制中共」。不料,離選舉還有4個月,北京就提前出手,華盛頓亦以強硬的姿態快速反擊,瞬間,香港被扯入國際角力中。在這場世紀賭局上,到底香港是一名賭客,還是彷如80年代中英談判時期的、牌局上無法吭聲的一枚籌碼?
#除非判我五十年
黃之鋒說,他也是從媒體報導中得知人大要推出港版「國安法」。那是5月21日,香港突然遭遇一枚震撼彈,輿論紛紛揣測「國安法」的版本和執行方式,同一天,全國人大罕有於晚間召開記者會,落實了媒體風聲。「連登有人出post問黃之鋒你走不走,不如你快點走,玩完㗎啦,我有認識的人問我今晚是否需要找領事館的人談談,去避一下,」他回憶當晚,整個香港人心惶惶。問他是否真的想過走佬?他看上去還是老模樣——鎮定、實際、語速快、不易察覺情緒起伏。
「我心想:有什麼好避啊?無端端在裡面stay通宵,難道你要stay一兩三年?傻的嗎?」5月25日,我們在港島見面,他一邊吞嚥all day breakfast一邊快速回答我的提問。他認真道,此刻走佬就意味著「三十年不能回來香港」。「這代價太大了,」他語氣略沉重,說除非北京點名判他坐牢50年,不然,他還是要留在香港,直面這一場世紀show hand。這其中有情義也有實際的研判。
「我當然知道,港版國安法其實都是那些東西,『拉人封艇』(註:廣東話俗語,即官府抓人,財產也遭沒收),簡單來說就是未來不會有很多異見人士出現,然後封了《蘋果日報》,捉我們去坐十年、二十年,大家都明白這件事情最糟糕是這樣,但美國都不知道何時會取消香港獨立關稅區地位,同樣地,中國在全國人大常委通過完法例,他如何在香港做到這件事,我覺得他想不到具體要如何做。」他語速飛快地分析棋局。在他看來,中美兩國目前可能在曬冷,也可能是在玩嚇唬人的「大話骰」(註:香港酒吧裏流行的骰子遊戲,近似於台灣的「十八仔」,中國大陸亦稱「步步高升」、「吹牛」。)。
這種大國過招,預計還要持續一段時間,而有危就有機。「可能9成是危,1成是機,看你能否博到一成。」不走佬就做事。北京強推國安法迅速吸引媒體關注。英國、美國、德國、義大利、日本...... 各國記者湧來郵件,問的都是「香港怎麼了」、「港版國安法是什麼」。輪番回覆郵件和電話的幾天中,他抓緊時間和美國國會議員視像會議,交流對香港形勢的最新看法。
「所有的國際關注馬上回到香港了,我很久沒有試過一天有十多個訪問,我是15分鐘一個(採訪)。 」除了接受採訪,他和眾志黨友也分頭投書在各大媒體,「以前要讓一篇香港的文章在外國報紙登是很難的,就算用我的名義亦很難,但(今次)Independent,Washingtonpost,阿聰post了產經,我再post the Guardian…… 其實是將去年累積的牌用盡,看之後能否醞釀出什麼。」
黃之鋒和眾志黨友重整棋步。他分析香港要抓住機會,一在街頭士氣,二在國際遊說,而前者一時難以重返去年運動的局面。「要令一個議題突然間醞釀(很難),而且在疫情過後,其實大家都好生疏,」5月24日,網民發起遊行抗議,黃之鋒在銅鑼灣發現,「(有人)叫大家走去馬路上,大家都會有種很不習慣的感覺」。
全國人大21日記者會的7天之後,英國、澳洲、加拿大、美國發出聯合聲明,指北京推出港版「國安法」將極大損害讓香港獲得繁榮的自治地位和相關制度。與此同時,英國外相歷史上第一次表示,若中國繼續「港區國安法」立法,英國會考慮增加英國國民(海外)護照(BNO)持有人的權利。
27日,美國國務卿突然宣布香港不再擁有自治地位。三天之後,特朗普就召開白宮記者會宣佈將採取步驟取消美國對香港的關稅優惠。突然間,香港抗爭者言說已久的「攬炒」似乎已經在面前展開,網絡上開始紛紛討論和揣測不同程度的可能制裁和對香港的可能影響,也有一些市民明言香港情況已經很差,不如擁抱「攬炒」。
黃之鋒承認,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新局面,香港反對陣營、民主派陣營可能一時都會陷入失語的狀況,「香港民主派可能一時消化不了」。「以前北京要做一條惡法,我們就盡力去拉倒他,但經過昨晚,大家突然都會覺得我們好像是irrelvant(不相關)的,」黃之鋒說,但他又覺得,面對最新的港版「國安法」,香港本來的反擊之力就很弱,「根本就是mission impossible,你不扯入大國政治,一切就更加沒有可能。」
#在中美狹縫謀香港利益
要在國際上合縱連橫,就要講好香港故事。「我到最近仍被問你們的示威有暴力場面,是否擔心會有中產反對?」黃之鋒說,對於西方民主國家的人們來說,選舉是最容易理解的「民意」:「我就說我們(在區議會選舉中)已取得85%的議席,所以民意站在我們這邊...... 嚴格來說,香港去年沒有silent majority。」
他反應快速,天生好口才,作為眾志這個年輕政黨的秘書長,近年他和黨友著力在做的,其實更像是政治公關和遊說。他們配合街頭運動的趨勢,利用臉書、twitter 和各大媒體闡釋、宣傳香港運動,甚至到美國、英國、德國作分享,連結當地政客。除了香港以外,眾志亦有黨友敖卓軒在華盛頓作遊說,而熟稔日文的周庭近年則主打日本線。
傳統民主派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將香港民主進程的希望寄託於北京,拉攏英美對他們而言,絕非明智之舉。老一派政治人物,如民主黨創黨主席李柱銘,在90年代作國際遊說之時,既為香港爭取利益,同時也賣北京人情,努力遊說美國國會放棄制裁中國,並且要給予機會中國加入世貿,寄盼中國在改善經濟之後深化政治改革。
「不要觸碰北京神經,留一些空間,這是老一輩的想法,來到習近平時代,一連串的DQ,13+3(新界東北案和公民廣場案)...... 我們早已經放棄老一套想法,」黃之鋒說。他亦分析,老一輩走出國際的香港政治人物,是大律師、官員、議員等,直到近年,如他一樣社運出身的年輕一輩才走到了國際舞臺。
2015年,黃之鋒跟著李柱銘、戴耀廷等第一次赴美連結,第二年,他便開始了一個人的訪美之旅,見了四位國會議員,既有長期關注中國人權狀況的民主黨人佩洛西(Nancy Pelosi),也有兩位共和黨人湯姆·柯頓(Tom Cotton)和馬可·魯比奧(Marco Rubio),這兩位共和黨人當時正聯名提出《香港人權和民主法案》,而魯比奧一直主張強硬的對華戰略。
不過,當時香港街頭沉寂,華盛頓對香港的關注也不鹹不淡。自雨傘運動後2014年被提出的《香港人權和民主法案》,隨後五年再沒有進展。2018年年初接受端傳媒訪問時,黃之鋒對國際遊說的想法是:面對中國崛起,香港民主運動需要連結美國等力量以作制衡,有沒有效果不好說,但「做住先實無死」,這一年,眾志外訪了十幾個國家。
2019年的夏天顛覆了一切。《逃犯條例》修訂草案觸發史無前例的浩大運動,面對港府長達數月不作回應,而北京同樣態度強硬,努力爭取國際支持成為許多抗爭者的共識,香港集會上示威者揮起美國、英國國旗,在海外的港人也舉辦集會、遊行,給元首發聯署信。美國國會加速《香港人權和民主法案》的審議,這一法案獲得跨黨派支持。9月中,黃之鋒和羅冠聰、何韻詩等一同訪美參加相關聽證會,兩個月後,眾議員通過了參議院版本的法案,11月27日,特朗普簽署了法案。
「不是親美或者親英的問題,誰讓他們是大國,他們影響着香港命脈,」黃之鋒表示。他們的策略是,中國愈發捏緊香港命脈,收緊一國兩制下香港的自治空間,那麼他們就要爭取確認其他大國同樣緊握香港的要害,以求多方制衡。甚至到一個階段,不惜以自身的利益押注,「國際攬炒」。
倘若一虎在山,再引入另一虎,如何確保兩虎相爭而香港得利?黃之鋒承認,眼下就是一場賭大小,他研判美國很難「全面取消香港特殊待遇」,也暫時不會出動殺傷力最強的措施去影響聯繫匯率,但將局部取消特殊待遇,特別是針對軍民兩用科技產品的貿易,他預料這將會給香港IT業界帶來影響,但認為是在可承受範圍內,而反過來,就要看北京如何接美國的招。
#命運自主嗎
「攬炒」曾經離黃之鋒很遠。五年前,香港民主派還在低氣壓中開拓著不同光譜的路,他們想像著從2015年到2047年,還有超過30年,香港有哪些路可以走。雨傘運動過後,黃之鋒很快決定和學聯出身、同為學生領袖的羅冠聰一起組黨,取名眾志,延續雨傘時「命運自主」的精神,提出民主自決的政綱——讓全港市民在2047前以公投方式決定自己的命運,一國一制、維持現狀和香港獨立都可以成為選項。
這一綱領有別於緊守一國兩制的傳統民主派,但相比當年湧現的例如本民前等本土派政黨,仍被批評為過於溫和討巧。廣泛意義上的民主派當時蓬勃生長,又各有區分,搶奪選民。很快,代表本民前出選的梁天琦被裁定立場有違《基本法》,被取消參選資格。儘管如此,在2016年立法會選舉中,非建制陣營仍在70席中奪得30席,其中眾志聯同朱凱廸等民主自決派共奪得39萬選票,還不夠年齡參選的黃之鋒為羅冠聰助選,羅黑馬跑出,成為立法會歷史上最年輕的議員。
眾人一度預料,香港前途問題,可能被帶入立法會中公開激辯。「現在說自決已經是out of context(離題),還說2047自決?能否度過2020都成問題。」四年之後,黃之鋒下了這個判斷。眼下的香港,民主派眼前似乎已斷了分岔路。政綱清晰的政黨政治已不存在,藍黃對決,中美角力,香港的生死,似乎即將在2020年投入決戰。
上一屆立法會選舉後,羅冠聰、梁國雄等六名民主派議員很快陷入宣誓風波,在人大釋法之下被取消了議席。隨後,投入補選的眾志周庭也被取消參選資格,選舉的紅線從本土派完全蔓延到了民主自決派。失去了議會這個主場之後,眾志轉戰網絡戰和國際遊說,但現在,港版「國安法」又來了,國際遊說之路也可能被斷絕。而在中國官方媒體眼中,黃之鋒已經從2014年的「佔中帶頭者」變成2019年的「『港獨』組織頭目」。
被嚇大的黃之鋒看上去還是挺鎮定。「永遠都是大國之間的角力,如何取得自己新的位置。」說起未來國際遊說的策略,他這麼說。黃之鋒承認,過去以兩個星期,「國際遊說正在以十倍的速度發生」,接下來,眾志亦需要花時間重整在新一輪大國角力中的立場和策略。
眼下,大國輪番出招,香港的未來一時間似不在掌控之中。逃離香港、移民他國的情緒瀰漫全香港,而另一邊,抗爭者中愈發湧現「香港獨立,唯一出路」的想法。黃之鋒說,也有人認為他太溫和,問他為什麼不直接在國際上遊說香港獨立?他的回應還是很實際——「這是一個國際認受性的問題,我覺得現在國際社會未有基礎接受到香港叫獨立,他們全部都拿着中英聯合聲明的條約去夾北京,你很難令他去override on(蔑視、廢除)一個international treaty(國際條約)去支持香港,正如北京已經override了一個international treaty。」
受制於北京,牽扯於國際,他們爭取多年的香港「命運自主」在2020年從何談起?黃之鋒說,國際政治很殘酷很實際,香港在其中,「好聽點是槓桿,不好聽就是棋子」,但無論稱謂如何,他要做的就是讓香港這個關鍵詞持續升溫。「要讓香港成為全球外交政策中必然要面對的課題,如果香港不成為新冷戰下各國來使用的槓桿,那香港得到的會更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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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白先勇小說:冬夜>
*這篇小說收錄於《台北人》,1971年出版。我大約於1975年,17歲時第一次閲讀。當時年紀太小,和白先勇老師身處的時代及家庭背景不同,加上自己年輕氣盛,一方面迷戀杜斯妥也夫斯基和卡謬的青年孤獨:一方面無法理解時代歲月的老去,對一個人生命的刻痕。閲讀的時候,只覺得文字洗練,故事卻嘮叨,對老年人的感慨無法共鳴。
*這幾年因為電子版發行,我試圖重新閱讀一些年輕時錯過、深入不了的文字。此篇冬夜即時印入了眼簾。白先勇老師出版《台北人》時,才三十四歲。文集收錄他自24-34歲寫在「現代文學」的短篇小說。在冬夜之前,白老師已經完成「玉卿嫂」「謫仙記」等中篇小說,既跨古又跨神話,在美好的字句及故事鋪陳中書寫情慾。「台北人」裡的小説寫的更多是70年代台北若干當代人的遺憾。那可怕的時代如造孽,拋棄了所有的人。小説中對年輕狂妄的理想,有不著痕跡的批評。夏志清先生曾經評語:《臺北人》甚至可以說是部民國史。
* 《冬夜》裏余教授的兒子俊彥,長得和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他不滿懷五四救國精神,也不想燒打任何人。年輕的兒子經過了也目睹了父親如何遭受時代的撥弄,沒有什麼澎湃了,他務實且苟且但卻篤定地一心想去美國念物理。而從美國歸國的風光學者,年華已逝,身分似升也似降的吳教授,在美國教唐朝,不願也不能置評當代。那些古老的長安繁華,包裝了美國學人的現實,他回不去當代,有一天走下講堂,步下長安大壂,沒有根的飄浮,就是他的晚年。每個曾經參與五四運動的倖存青年,都掉進了坎,過去只是一道晚霞,人年紀輕輕就沒了,泡沫了。革命,革誰的?自己的吧!
*撰寫冬夜年紀還輕的白先勇用了寛厚且事故的文筆,概括了所有的時代的起伏:沒有嘲謔,就是大勢所趨。不論是五四運動,美國反越戰學潮:那些革命換來的空,空盪後的務實謹慎、渴望留洋、無處可安頓⋯⋯一切都不過是「大勢所趨」。不必論理,也不需拿著一知半解的道理,砍砍殺殺。什麼事回頭看,就是四個字:大勢所趨。時代彷佛只是一個戲框子,把人按進去,把事件嵌入,就為了寫出大勢所趨,四個字。
*我曾經當面告訴白先勇老師,他活得如此特別。年輕的時候,儘寫些「老人往事」,老的時候大搞青春版牡丹亭。這樣倒活的靈魂,太過癮。
*以下為短文分享:冬夜。更多台北人文章可以購買博客來網路書店。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023419
《冬夜》—白先勇
台北的冬夜,經常是下著冷雨的。
傍晚時分,一陣乍寒,雨,又淅淅瀝瀝開始落下來了。溫州街那些巷子裏,早已冒起寸把厚的積水來。余欽磊教授走到巷子口張望時,腳下套著一雙木屐。他撐著一把油紙傘,紙傘破了一個大洞,雨點漏下來,打到余教授十分光禿的頭上,冷得他不由得縮起脖子打了一個寒噤。他身上罩著的那襲又厚又重的舊棉袍,竟也敵不住台北冬夜那陣陰濕砭骨的寒意了。
巷子裏灰濛濛的一片,一個人影也沒有,四周沈靜,只有雨點灑在遠遠近近那些矮屋的瓦檐上,發出一陣沙沙的微響。余教授在冷雨中,撐著他那把破紙傘,佇立了片刻,終於又踅回到他巷子裏的家中去。他的右腿跛瘸,穿著木屐,走一步,拐一下,十分蹣跚。
余教授棲住的這棟房子,跟巷中其他那些大學宿舍一樣,都是日據時代留下來的舊屋。年久失修,屋檐門窗早已殘破不堪,客廳的地板,仍舊鋪著榻榻米,積年的潮濕,席墊上一徑散著一股腐草的霉味。
客廳裏的傢具很簡陋:一張書桌、一張茶几。一對襤褸的沙發,破得肚子統統暴出了棉絮來。桌上、椅上、榻榻米上,七橫八竪,堆滿了一本本舊洋裝書,有的脫了線,有的發了毛,許多本卻脫落得身首異處,還有幾本租來的牛皮紙封面武俠小說,也摻雜其中。自從余教授對他太太著實發過一次脾氣以後,他家裡的人,再也不敢碰他客廳裏那些堆積如山的書了。
有一次,他太太替他曬書,把他夾在一本牛津版的《拜侖詩集》中的一疊筆記弄丟了——那些筆記,是他二十多年前,在北京大學教書時,記下來的心得。
余教授走進客廳裏,在一張破沙發上坐了下來,微微喘著氣。他用手在他右腿的關節上,使勁的揉搓了幾下。每逢這種陰濕天,他那只撞傷過的右腿,便隱隱作痛起來,下午他太太到隔壁蕭教授家去打麻將以前,還囑咐過他:
「別忘了,把於善堂那張膏藥貼起來。」
「晚上早點回來好嗎?」他要求他太太,「吳柱國要來。」
「吳柱國又有什麼不得了?你一個人陪他還不夠?」他太太用手絹子包起一扎鈔票,說著便走出大門去了,那時他手中正捏著一張《中央日報》,他想阻止他太太,指給她看,報上登著吳柱國那張照片:「我旅美學人,國際歷史權威,吳柱國教授,昨在中央研究院,作學術演講,與會學者名流共百餘人。」
可是他大太老早三腳兩步,跑到隔壁去了。隔壁蕭太太二四六的牌局,他太太從來沒缺過席,他一講她,她便封住他的嘴:別搗蛋,老頭子,我去贏個百把塊錢,買只雞來燉給你吃。他對他太太又不能經濟封鎖,因為他太太總是贏的,自己有私房錢。
他跟他太太商量,想接吳柱國到家裡來吃餐便飯,一開口便讓他太太否決了。
他目送著他太太那肥胖碩大的背影,突然起了一陣無可奈何的惆悵。要是雅馨還在,晚上她一定會親自下廚去做出一桌子吳柱國愛吃的菜來,替他接風了。
那次在北平替吳柱國餞行,吳柱國吃得酒酣耳熱,對雅馨說:「雅馨,明年回國再來吃你做的掛爐鴨。」哪曉得第二年北平便易幟了,吳柱國一出國便是二十年。
那天在松山機場見到他,許多政府官員、報社記者,還有一大群閒人,把吳柱國圍得水洩不通,他自己卻被人群摒在外面,連跟吳柱國打招呼的機會都沒有。
那天吳柱國穿著一件黑呢大衣,戴著一副銀絲邊的眼鏡,一頭頭髮白得雪亮,他手上持著煙鬥,從容不迫,應對那些記者的訪問。他那份恂恂儒雅,那份令人肅然起敬的學者風範,好像隨著歲月,變得愈更醇厚了一般。後來還是吳柱國在人群中發現了他,才擠過來,執著他的手,在他耳邊悄悄說道:
「還是過兩天,我來看你吧。」
「欽磊——」
余教授猛然立起身來,蹭著迎過去,吳柱國已經走上玄關來了。
「我剛才還到巷子口去等你,怕你找不到。」余教授蹲下身去,在玄關的矮櫃裡摸索了一陣,才拿出一雙草拖鞋來,給吳柱國換上,有一隻卻破得張開了口。
「台北這些巷子真像迷宮,」吳柱國笑道,「比北平那些胡同還要亂多了。」他的頭髮淋得濕透,眼鏡上都是水珠。他脫下大衣,抖了兩下,交給余教授,他裡面卻穿著一件中國絲綿短襖。他坐下來時,忙掏出手帕,把頭上臉上揩拭了一番,他那一頭雪白的銀發,都讓他揩得蓬松零亂起來。
「我早就想去接你來了,」余教授將自己使用的那只保暖杯拿出來泡了一杯龍井擱在吳柱國面前,他還記得吳柱國是不喝紅茶的,「看你這幾天那麼忙,我也就不趁熱鬧了。」
「我們中國人還是那麼喜歡應酬,」吳柱國搖著頭笑道,「這幾天,天天有人請吃酒席,十幾道十幾道的菜——」
「你再住下去,恐怕你的老胃病又要吃犯了呢。」余教授在吳柱國對面坐下來,笑道。
「可不是?我已經吃不消了!今晚邵子奇請客,我根本沒有下箸——邵子奇告訴我,他也有好幾年沒見到你了。你們兩人——」吳柱國望著余教授,余教授摸了一摸他那光禿的頭,輕輕吁了一口氣,笑道:
「他正在做官,又是個忙人。我們見了面,也沒什麼話說。我又不會講虛套,何況對他呢?所以還是不見面的好。你是記得的:我們當年參加‘勵志社’,頭一條誓言是什麼?」
吳柱國笑了一笑,答道:
「二十年不做官。」
「那天宣誓,還是邵子奇帶頭宣讀的呢!當然,當然,二十年的期限,早已過了——」余教授和吳柱國同時都笑了起來。
吳柱國捧起那盅龍井,吹開浮面的茶葉,啜了一口,茶水的熱氣,把他的眼鏡子蒸得模糊了。他除下眼鏡,一面擦著,一面覷起眼睛,若有所思的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次回來,‘勵志社’的老朋友,多半都不在了——」
「賈宜生是上個月去世的,」余教授答道,「他的結局很悲慘。」
「我在國外報上看到了,登得並不清楚。」
「很悲慘的——」余教授又喃喃的加了一句。
「他去世的前一天我還在學校看到他。他的脖子硬了,嘴巴也歪了——上半年他摔過一跤,摔破了血管——我看見他氣色很不好,勸他回家休息,他只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他的環境困得厲害,太太又病在醫院裡。那晚他還去兼夜課,到了學校門口,一跤滑在陰溝裡,便完了——」余教授攤開雙手,乾笑了一聲。「賈宜生,就這麼完了。」
「真是的——」吳柱國含糊應道。
「我彷彿聽說陸冲也亡故了,你在外國大概知道得清楚些。」
「只是人生的諷刺也未免太大了,」吳柱國唏噓道,「當年陸冲還是個打倒‘孔家店’的人物呢。」
「何嘗不是?」余教授也莫奈何的笑了一下,「就拿這幾個人來說:邵子奇、賈宜生、陸冲、你、我,還有我們那位給槍斃了的日本大漢奸陳雄——當年我們幾個人在北大,一起說過些什麼話?」
吳柱國掏出煙鬥,點上煙,深深吸了一口,吸著煙,若有所思的沈默了片刻,突然他搖著頭笑出了聲音來,歪過身去對余教授說道:
「你知道,欽磊,我在國外大學開課,大多止於唐宋,民國史我是從來不開的。上學期,我在加州大學開了一門‘唐代政治制度’。這陣子,美國大學的學潮鬧得厲害,加大的學生更不得了,他們把學校的房子也燒掉了,校長攆走了,教授也打跑了,他們那麼胡鬧,我實在看不慣。有一天下午,我在講‘唐初的科舉制度’,學校裡學生正在跟警察大打出手,到處放瓦斯,簡直不像話!你想想,那種情形,我在講第七世紀中國的考試制度,那些蓬頭赤足,躍躍欲試的美國學生,怎麼聽得進去?他們坐在教室裏,眼睛都瞅著窗外。我便放下了書,對他們說道:‘你們這樣就算鬧學潮了嗎?四十多年前,中國學生在北平鬧學潮,比你們還要凶百十倍呢!’他們頓時動容起來,臉上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好像說:‘中國學生也會鬧學潮嗎?’」
吳柱國和余教授同時都笑了起來。
「於是我便對他們說道:‘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一群北京大學領頭的學生,為了反日本,打到一個賣國求榮的政府官員家裡,燒掉了他的房子,把躲在裡面的一個駐日公使,揪了出來,痛揍了一頓——’那些美國學生聽得肅然起敬起來,他們口口聲聲反越戰,到底還不敢去燒他們的五角大廈呢。‘後來這批學生都下了獄,被關在北京大學的法學院內,一共有一千多人——’我看見他們聽得全神貫注了,我才慢慢說道,‘那群學生當中領頭打駐日公使的,便是在下。’他們哄堂大笑起來,頓足的頓足,拍手的拍手,外面警察放槍他們也聽不見了——」
余教授笑得一顆光禿的頭顱前後亂晃起來。
「他們都搶著問,我們當時怎樣打趙家樓的。我跟他們說,我們是疊羅漢爬進曹汝霖家裡去的。第一個爬進去的那個學生,把鞋子擠掉了。打著一雙赤足,滿院子亂跑,一邊放火。‘那個學生現在在哪裡?’他們齊聲問道。我說:‘他在台灣一間大學教書,教拜侖。’那些美國學生一個個都笑得樂不可支起來——」
余教授那張皺紋滿布的臉上,突然一紅,綻開了一個近乎童稚的笑容來,他訕訕的咧著嘴,低頭下去瞅了一下他那一雙腳,他沒有穿拖鞋,一雙粗絨線襪,後跟打了兩個黑布補釘,他不由得將一雙腳合攏在一起,搓了兩下。
「我告訴他們:我們關在學校裏,有好多女學生來慰問,一個女師大的校花,還跟那位打赤足放火的朋友結成了姻緣,他們兩人,是當時中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柱國,你真會開玩笑。」余教授一面摸撫著他那光禿的頭頂,不勝唏噓的笑道。他看見吳柱國那杯茶已經涼了,便立起身,一拐一拐的,去拿了一隻暖水壺來,替吳柱國斟上滾水,一面反問他:
「你為什麼不告訴你學生,那天領隊遊行扛大旗的那個學生,跟警察打架,把眼鏡也打掉了?」
吳柱國也訕訕的笑了起來。「我倒是跟他們提起:賈宜生割開手指,在牆上寫下了‘還我青島’的血書,陳雄卻穿了喪服,舉著‘曹陸章遺臭萬年’的輓聯,在街上遊行——」
「賈宜生——他倒是一直想做一番事業的——」余教授坐下來,喟然嘆道。「不知他那本《中國思想史》寫完了沒有?」吳柱國關懷的問道。
「我正在替他校稿,才寫到宋明理學,而且——」余教授皺起眉頭說,「最後幾章寫得太潦草,他的思想大不如從前那樣敏銳過人了,現在我還沒找到人替他出版呢,連他的安葬費還是我們這幾個老朋友拼湊的。」「哦?」吳柱國驚異道,「他竟是這樣的——」
余教授和吳柱國相對坐著,漸漸默然起來。吳柱國兩只手伸到袖管裡去,余教授卻輕輕的在敲著他那只僵痛的右腿。
「柱國——」過了半晌,余教授抬起頭來望著吳柱國說道,「我們這伙人,總算你最有成就。」
「我最有成就?」吳柱國驚愕的抬起頭來。
「真的,柱國,」余教授的聲音變得有點激動起來,「這些年,我一事無成。每次在報紙上看見你揚名國外的消息,我就不禁又感慨、又欣慰,至少還有你一個人在學術界替我們爭一口氣——」余教授說著禁不住伸過手去,捏了一下吳柱國的膀子。
「欽磊——」吳柱國突然掙開余教授的手叫道,余教授發覺他的聲音裡竟充滿了痛苦,「你這樣說,更是叫我無地自容了!」「柱國?」余教授縮回手,喃喃喚道。
「欽磊,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就懂得這些年我在國外的心情了,」吳柱國把煙鬥擱在茶几上,卸下了他那副銀絲邊的眼鏡,用手捏了一捏他那緊皺的眉心,「這些年,我都是在世界各地演講開會度過去的,看起來熱鬧得很。上年東方歷史學會在舊金山開會,我參加的那一組,有一個哈佛大學剛畢業的美國學生,宣讀他一篇論文,題目是:《五四運動的重新估價》。那個小伙子一上來便把‘五四’批評得體無完膚,然後振振有詞的結論道:這批狂熱的中國知識青年,在一陣反傳統、打倒偶像的運動中,將在中國實行二千多年的孔制徹底推翻,這些青年,昧於中國國情,盲目崇拜西方文化,迷信西方民主科學,造成了中國思想界空前的大混亂。但是這批在父權中心社會成長的青年,既沒有獨立的思想體系,又沒有堅定的意志力,當孔制傳統一旦崩潰,他們頓時便失去了精神的依賴,於是徬惶、迷失,如同一群弒父的逆子——他們打倒了他們的精神之父——孔子,背負著重大的罪孽,開始了他們精神上的自我放逐,有的重新回頭擁抱他們早已殘破不堪的傳統,有的奔逃海外,做了明哲保身的隱士。他們的運動瓦解了、變質了。有些中國學者把‘五四’比作中國的‘文藝復興’,我認為,這只能算是一個流產了的‘文藝復興’。他一念完,大家都很激動,尤其是幾個中國教授和學生,目光一齊投向我,以為我一定會起來發言。可是我一句話也沒有說,默默的離開了會場——」
「噢,柱國——」
「那個小伙子有些立論是不難辯倒的,可是,欽磊——」吳柱國的聲音都有些哽住了,他乾笑了一聲,「你想想看,我在國外做了幾十年的逃兵,在那種場合,還有什麼臉面挺身出來,為‘五四’講話呢?所以這些年在外國,我總不願意講民國史,那次在加大提到‘五四’,還是看見他們學生學潮鬧的熱鬧,引起我的話題來——也不過是逗著他們玩玩,當笑話講罷了。我們過去的光榮,到底容易講些,我可以毫不汗顏的對我的外國學生說:‘李唐王朝,造就了當時世界上最強盛、文化最燦爛的大帝國。’——就是這樣,我在外國喊了幾十年,有時也不禁好笑,覺得自己真是像唐玄宗的白髮宮女,拼命在向外國人吹噓天寶遺事了——」
「可是柱國,你寫了那麼多的著作!」余教授幾乎抗議的截斷吳柱國的話。
「我寫了好幾本書:《唐代宰相的職權》、《唐末藩鎮制度》,我還寫過一本小冊子叫《唐明皇的梨園子弟》,一共幾十萬字——都是空話啊——」
吳柱國搖著手喊道,然後他又冷笑了一聲,「那些書堆在圖書館裡,大概只有修博士的美國學生,才會去翻翻罷了。」
「柱國,你的茶涼了,我給你去換一杯來。」余教授立起身來,吳柱國一把執住他的手,抬起頭望著他說道:
「欽磊,我對你講老實話:我寫那些書,完全是為了應付美國大學,不出版著作,他們便要解聘,不能升級,所以隔兩年,我便擠出一本來,如果不必出版著作,我是一本也不會寫了的。」
「我給你去弄杯熱茶來。」余教授喃喃的重復道,他看見吳柱國那張文雅的臉上,微微起著痙攣。他蹭到客廳一角的案邊,將吳柱國那杯涼茶倒進痰盂裡,重新沏上一杯龍井,他手捧著那只保暖杯,十分吃力的拐回到座位上去,他覺得他那只右腿,坐久了,愈來愈僵硬,一陣陣的麻痛,從骨節裡滲出來。
他坐下後,又禁不住用手去捏榨了一下。
「你的腿好像傷得不輕呢。」吳柱國接過熱茶去,關注著余教授說道。
「那次給撞傷,總也沒好過,還沒殘廢,已是萬幸了。」余教授解嘲一般笑道。
「你去徹底治療過沒有?」
「別提了,」余教授擺手道,「我在台大醫院住了五個月。他們又給我開刀,又給我電療,東搞西搞,愈搞愈糟,索性癱掉了。我太太也不顧我反對,不知哪裡弄了一個打針灸的郎中來,戳了幾下,居然能下地走動了!」
余教授說著,很無可奈何的攤開手笑了起來,「我看我們中國人的毛病,也特別古怪些,有時候,洋法子未必奏效,還得弄帖土藥秘方來治一治,像打金針,亂戳一下,作興還戳中了機關——」說著,吳柱國也跟著搖搖頭,很無奈的笑了起來,跟著他伸過手去,輕輕拍了一下余教授那條僵痛的右腿,說道:「你不知道,欽磊,我在國外,一想到你和賈宜生,就不禁覺得內愧。生活那麼清苦,你們還能在台灣守在教育的崗位上,教導我們自己的青年——」吳柱國說著,聲音都微微顫抖了,他又輕輕的拍了余教授一下。
「欽磊,你真不容易——」
余教授默默的望著吳柱國,半晌沒有做聲,他搔了一搔他那光禿的頭頂,笑道:
「現在我教的,都是女學生,上學期,一個男生也沒有了。」
「你教‘浪漫文學’,女孩子自然是喜歡的。」吳柱國笑著替余教授解說道。
「有一個女學生問我:‘拜侖真的那樣漂亮嗎?’我告訴她:‘拜侖是個跛子,恐怕跛得比我還要厲害哩。’那個女孩子頓時一臉痛苦不堪的樣子,我只得安慰她:‘拜侖的臉蛋兒還是十分英俊的’——」
余教授和吳柱國同時笑了起來。「上學期大考,我出了一個題目要她們論‘拜侖的浪漫精神’,有一個女孩子寫下了一大堆拜侖情婦的名字,連他的妹妹Augusta也寫上去了!」
「教教女學生也很有意思的。」吳柱國笑得低下頭去,「你譯的那部《拜侖詩集》,在這裡一定很暢銷了?」
「《拜侖詩集》我並沒有譯完。」
「哦——」
「其實只還差‘DonJuan’最後幾章,這七八年,我沒譯過一個字,就是把拜侖譯出來,恐怕現在也不會有多少人看了——」
余教授頗為落寞了的嘆了一口氣,定定的注視著吳柱國,「柱國,這些年,我並沒有你想像那樣,並沒有想‘守住崗位’,這些年,我一直在設法出國——」
「欽磊——你——」
「我不但想出國,而且還用盡了手段去爭取機會。每一年,我一打聽到我們文學院有外國贈送的獎金,我總是搶先去申請。前五年,我好不容易爭到了哈佛大學給的福特獎金,去研究兩年,每年有九千多美金。出國手續全部我都辦妥了,那天我到美國領事館去簽證,領事還跟我握手道賀。哪曉得一出領事館門口,一個台大學生騎著一輛機器腳踏車過來,一撞,便把我的腿撞斷了。」
「哎,欽磊。」吳柱國曖昧地嘆道。
「我病在醫院裡,應該馬上宣佈放棄那項獎金的,可是我沒有,我寫信給哈佛,說我的腿只受了外傷,治癒後馬上出去。我在醫院裡躺了五個月,哈佛便取消了那項獎金。要是我早讓出來,也許賈宜生便得到了——」
「賈宜生嗎?」吳柱國驚嘆道。
「賈宜生也申請了的,所以他過世,我特別難過,覺得對不起他。要是他得到那項獎金,能到美國去,也許就不會病死了。他過世,我到處奔走替他去籌治喪費及撫卹金,他太太也病得很厲害。我寫信給邵子奇,邵子奇派了一個人,只送了一千塊台市來——」
「唉,唉。」吳柱國連聲嘆道。
「可是柱國,」余教授愀然望著吳柱國,「我自己實在也很需要那筆獎金。雅馨去世的時候,我的兩個兒子都很小,雅馨臨終要我答應,一定撫養他們成人,給他們受最好的教育。我的大兒子出國學工程,沒有申請到獎學金,我替他籌了一筆錢,數目相當可觀,我還了好幾年都還不清。所以我那時想,要是我得到那筆獎金,在國外省用一點,就可以償清我的債務了。沒想到——」
余教授聳一聳肩膀,乾笑了兩聲。吳柱國舉起手來,想說什麼,可是他的嘴唇動了一下,又默然了。過了片刻,他才強笑道:
「雅馨——她真是一個叫人懷念的女人。」
窗外的雨聲,颯颯娑娑,愈來愈大了,寒氣不住的從門隙窗縫里鑽了進來,一陣大門開闔的聲音,一個青年男人從玄關走了上來。青年的身材頎長,披著一件深藍的塑膠雨衣,一頭墨濃的頭髮灑滿了雨珠,他手中捧著一大疊書本,含笑點頭,便要往房中走去。
「俊彥,你來見見吳伯伯。」余教授叫住那個青年,吳柱國朝那個眉目異常英爽的青年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笑出了聲音來。
「欽磊,你們兩父子怎麼——」吳柱國朝著俊彥又指了一下,笑道,「俊彥,要是我來你家,先看到你,一定還以為你父親返老還童了呢!欽磊,你在北大的時候,就是俊彥這個樣子!」說著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吳伯伯在加大教書,你不是想到加大去念書嗎?可以向吳伯伯請教請教。」余教授對他兒子說道。
「吳伯伯,加大物理系容易申請獎學金嗎?」俊彥很感興趣的問道。
「這個——」吳柱國遲疑了一下,「我不太清楚,不過加大理工科的獎學金比文法科多多了。」
「我聽說加大物理系做一個實驗,常常要花上幾十萬美金呢!」俊彥年輕的臉上,現出一副驚羨的神情。
「美國實在是個富強的國家。」吳柱國嘆道,俊彥立了一會兒,便告退了。余教授望著他兒子的背影,悄聲說道:
「現在男孩子,都想到國外去學理工。」
「這也是大勢所趨。」吳柱國應道。
「從前我們不是拼命提倡‘賽先生’嗎?現在‘賽先生’差點把我們的飯碗都搶跑了。」
余教授說著跟吳柱國兩人都苦笑了起來,余教授立起身,又要去替吳柱國斟茶,吳柱國忙止住他,也站了起來說道:
「明天一早我還要到政治大學去演講,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說著,他沈吟了一下,「後天我便要飛西德,去參加一個漢學會議,你不要來送我了,我這就算告辭了吧。」
余教授把吳柱國的大衣取來遞給他,有點歉然的說道:
「真是的,你回來一趟,連便飯也沒接你來吃。我現在這位太太——」余教授尷尬的笑了一下。
「嫂夫人哪裡去了?我還忘了問你。」吳柱國馬上接口道。
「她在隔壁,」余教授有點忸怩起來,「在打麻將。」
「哦,那麼你便替我問候一聲吧。」吳柱國說著,便走向了大門去。余教授仍舊套上他的木履,撐起他那把破油紙傘,跟了出去。
「不要出來了,你走路又不方便。」吳柱國止住余教授。
「你沒戴帽子,我送你一程。」余教授將他那把破紙傘遮住了吳柱國的頭頂,一隻手攬在他的肩上,兩個人向巷口走了出去。巷子里一片漆黑,雨點無邊無盡的飄灑著。余教授和吳柱國兩人依在一起,踏著巷子裏的積水,一步一步,遲緩、蹣跚、蹭蹬著。快到巷口的時候,吳柱國幽幽的說道:
「欽磊,再過一陣子,也許我也要回台灣來了。」
「你要回來?」
「還有一年我便退休了。」
「是嗎?」
「我現在一個人在那邊,穎芬不在了,飲食很不方便,胃病常常犯,而且——我又沒有兒女。」
「哦——」
「我看南港那一帶還很幽靜,中央研究院又在那裡。」
「南港住家是不錯的。」
雨點從紙傘的破洞漏了下來,打在余教授和吳柱國的臉上,兩個人都冷得縮起了脖子。一輛計程車駛過巷口,余教授馬上舉手截下。計程車司機打開了門,余教授伸出手去跟吳柱國握手道別,他執住吳柱國的手,突然聲音微微顫抖的說道:
「柱國,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好意思向你開口——」
「嗯?」
「你可不可以替我推薦一下,美國有什麼大學要請人教書,我還是想出去教一兩年。」
「可是——恐怕他們不會請中國人教英國文學哩。」
「當然,當然,」余教授咳了一下,乾笑道,「我不會到美國去教拜侖了——我是說有學校需要人教教中文什麼的。」
「哦——」吳柱國遲疑了,說道,「好的,我替你去試試吧。」
吳柱國坐進車內,又伸出手來跟余教授緊緊握了一下。
余教授踅回家中,他的長袍下擺都已經潮濕了,冷冰冰的貼在他的腿脛上,他右腿的關節,開始劇痛起來。他拐到廚房裡,把暖在爐灶上那帖於善堂的膏藥,取下來,熱烘烘的便貼到了膝蓋上去,他回到客廳中,發覺靠近書桌那扇窗戶,讓風吹開了,來回開闔,發出砰砰的響聲,他趕忙蹭過去,將那扇窗拴上。
他從窗縫中,看到他兒子房中的燈光仍然亮著,俊彥坐在窗前,低著頭在看書,他那年輕英爽的側影,映在窗框裡。余教授微微吃了一驚,他好像驟然又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一般,他已經逐漸忘懷了他年輕時的模樣了。
他記得就是在俊彥那個年紀,二十歲,他那時認識雅馨的。那次他們在北海公園,雅馨剛剪掉辮子,一頭秀髮讓風吹得飛了起來,她穿著一條深藍的學生裙站在北海邊,裙子飄飄的,西天的晚霞,把一湖的水照得火燒一般,把她的臉也染紅了,他在《新潮》上投了一首新詩。就是獻給雅馨的:
當你倚在碧波上
滿天的紅霞
便化作了朵朵蓮花
托著你
隨風飄去
馨馨
你是凌波仙子
余教授搖了一搖他那十分光禿的腦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他發覺書桌上早飄進了雨水,把他堆在上面的書本都打濕了。他用他的衣袖在那些書本的封面上揩了一揩,隨便拾起了一本《柳湖俠隱記》,又坐到沙發上去,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翻了兩頁,眼睛便合上了,頭垂下去,開始一點一點的,打起盹來,朦朧中,他聽到隔壁隱約傳來一陣陣洗牌的聲音及女人的笑語。
台北的冬夜愈來愈深了,窗外的冷雨,卻仍舊綿綿不絕的下著。
英國 領事館 怎麼 上去 在 天空藍藍的西子灣英國領事館 的推薦與評價
也很像暖烘烘的羽毛被,讓人很想跳上去在上面翻滾, ... 來到西子灣,怎能錯過『打狗英國領事館』The British Consulate at Takao ▽還沒到呀?嗯… ... <看更多>
英國 領事館 怎麼 上去 在 [閒聊] 打狗英國領事館失望記.... - 精華區Kaohsiung 的推薦與評價
聖誕夜前夕,吃完大餐想說帶著老婆去西子灣走走,
順便逛逛好久不見的英國領事館,距離上次踏進館內已經是三年前了
沒想到幾件讓我很驚訝的事,是我大驚小怪還是這已經施行很久了?
想問問板上朋友們~
1.高額停車費...?
1hr -50
1.5hr-100
2hr -150
.
.
....這也太誇張,百貨公司旁都沒這麼貴...
不過有發票是值得稱讚的
2.樓梯路燈不見了?
從停車場走上去的Z字型樓梯,竟然完全沒燈
走在我們前面的大陸老人團,每兩三個就拿一隻手機開手電筒照地上
然後互相攙扶走上去...因為很暗走起來真的很危險
這兩點搭配上我們跟整團的遊客都是一樣門票$49元....
整個就讓人很傷心,這原本很美麗可以很輕鬆的吃薯條看夜景的地點
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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